沈清渡。

“铁骨铮铮。”

钓者。王天风个人向。

一篇自戏,说死前。依旧避雷。

钓者。



[海面波澜再起,下饵抛竿。]

是夜,76号灯火通明。
受汪曼春的特别照顾,或说是自己尚且有用,得以在76号有间待遇不错的房间。吃穿用度一应俱全,条件比上军校,确是真真好了太多,却更嗤他76号自上而下满群走狗,好一个享受生活,弃困苦百姓与破碎河山于不顾,不齿,不齿——!
手中兀自使力,将单薄一支烟捏得发颤,烟灰簌簌落下,炽热落地一瞬凉。风一吹,灰黑色也隐没在暗红地毯中。

满打满算,自转变以来,日月更替次数已然不少,却唯独没睡过好觉,至于此,依旧得多谢汪曼春汪处长的关照了。房间紧挨着刑讯室,隔三差五便有惨叫声迭起入耳,惊扰浅眠。心下清楚,这无非是给自己一个警示——76号手段狠厉,不要无端造次。
都是同行,手段自然是懂,汪曼春如何用意,自己还能不知? 只是出乎自己意料,门口竟无一只看门狗,不得不感慨一声她的行事。明面上说是疑人不用,用人不疑,可此刻给自己留了空间,不过是算准毒蜂双翅已折,毒刺已断。好一个漂亮的表面做派,兴许是同明楼学的,毕竟那虚伪模样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。只可惜,自己难免得替这位蛇蝎美人惋惜一番,学的了做派,学不了心。


“王处长,时间差不多了,该动身了。”

沉云遮得月光明灭,是要下雨了。
不过是半根烟功夫,便有76号的人前来通知。双指一捻,将烟就着指尖掐灭,炽热痛楚透过皮肤嵌进肉里,却难化眼底寒意。手上卸力,冷熄的烟便径直落在脚边。左手一撑床缘起身,隔着不厚被衾还能触到底下冷硬木板。直了身子拍去衣襟上莫须有的灰,摆出一副讲究模样,似是对一套西装还颇为珍惜。转变之后,愈是如此,愈能显出自己贪生怕死,为了那所谓的无量前途而通敌叛国的可憎面容。
抬脚行进间,将方才才抽完的大半根烟狠狠碾碎在皮鞋之下,衣角翻飞,风雨欲来。

“我知道了,走吧。”



[鱼线紧绷,卸力放线,欲擒故纵。]

雨下下来了,是瓢泼大雨。
作为重要人员,自然是与汪曼春同坐。直至此刻,她也依旧贯彻落实着她的信任,或说这份信任是源于她的自信,信毒蜂无路可退,不得不屈。故而枪是允许带的,此刻正别在自己腰间。
地点在郊外后的山坡上,背靠上海最大的教堂。为求隐蔽,万无一失,此刻特意绕了远路,时间上自然有所拖延。

抬眼看窗外雨落,风也迅疾,将雨在窗上蹂躏出片片斑驳,声势浩大。
几夜未眠,加上舟车劳顿,行路颠簸之中困意很快袭来。恰巧警惕此刻不必存有,恰到好处的疲态反而更可信,毕竟即将抓捕的,是毒蝎,自己的学生。
果不其然,虚合的一双眼见汪曼春视线瞟来,在自己脸上转了一周复而撤开。连她微小点头也不放,唇角隐约勾了个微不可察的笑意,阖眼小憩,留存精力。

戏已拉开帷幕,离登场只剩一会儿。



雨声急。未曾想,周公入梦。

咽喉突被一双手扼住,艰难掀起眼睑向上看去,竟是明楼。只见此刻他一向自诩的沉稳全然不复,圆睁着血红的眼向自己怒目来视。他大概是许多天未休息了,或是头疼复发,血丝在他眼球蔓延舒展,张开一张细密的网。
心里清楚是梦,若梦里还要与他闹,着实太没意思。便也没了反抗动作,不过是由他掐着,可窒息感却真切。若不是他临近关头放了手,兴许当真要死在睡梦中。才平复呼吸,便又看他薄唇微张,隐隐含怒。

“你有没有想过,那是我弟弟!”

衣领被大力揪起,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无限放大,裹挟着难以穷尽的愤怒痛恨撞进自己心中。他不单气自己剑走偏锋,也气战争,气汉奸走狗,气侵略者。
张了张口想提起些许气势,依旧不愿示弱,却发觉下唇正被紧咬着。一言难发。他借力靠得更近,唇瓣翕合,致命话语缓缓从唇齿间流泻而出。

“你别忘了,那也是你学生。你难道真的铁石心肠至此,丝毫不觉得愧疚?”

短短几字,反倒教明楼一语成谶——自己如何不愧疚?细想,拉明台下水是谁,教导他是谁,选他作死棋又是谁?
舍得?舍不得。如何?不得不舍。
只此一点,何须再谈。
心中深谙此理,理智终是占了上风。变掌为拳,五指紧握,用尽气力得以止住身体颤动,泛白指节却止不住人话语如溪水潺潺。

“你告诉我你的计划稳赚不陪,搭上性命也在所不辞。你又说只能成功,不许失败,你究竟是告诉我,还是警醒自己?”

一语中的。

计划成败直接挂钩第三战区千万将士性命,疯子也得掂一掂后果。当初光是写计划部署便用尽了整瓶墨。计划详尽,带着停笔提杆留下的最后一个颤抖句号一并封存进档案袋中,向上递交。
随着文件一同交出去的还有担忧与畏惧,只留孤注一掷的疯狂。

装作铁面无私,说是冷血的疯子,可人心终究是肉长的。都道明楼伪装技术出神入化,不过一张人皮面具,谁不会戴?
但隐忍压制多年的情绪终是被只言片语掀起一角,不过堪堪一角,却如惊涛骇浪滚涌拍来,乱石嶙峋穿空。
压抑的情绪骤然喷出,防备不及,便狠命撇开他的手一推借以掩盖。用力过猛,自己同样往后踉跄几步。待到站定,微凉手指覆上额头,才遮去少有的情绪外显。纵使在梦中,惊慌与恐惧也不允许出现。
做完这些,腥甜味道已顺着齿根悄然摸上,在味蕾惹出血气特有的铁锈味道。

明楼方才被推得朝后退了几步,身形已然湮没在深重黑暗中。只他一人不见却无济于事,眼前影影绰绰,像是站了千万人。他们或哂笑或不屑,或伸出手指怒骂,叽叽喳喳,好不热闹。

“为一个计划,留下莫须有的骂名,遭千人不齿,万人唾弃。”

“王天风,你不后悔?”


——“王处长,事到临头,后悔了?”
只此一句在耳畔轰然炸响,梦境现实重叠交织。
骤然睁眼,将习惯性握枪动作压下。见眼前人红唇微张,眼角一丝媚态自然而露,除却危险语气,倒真是一副我见犹怜模样。
勾起一侧唇角,舌尖微卷,将唇上一抹温热舔去。子弹上膛,伸指搭上微凉门把。

一梦醒来,雾锁连城。

窗外雨势已小,天边跃然一道白。
推门,抬脚,泥水四溅爬上靴面。

“自然不悔。”


[暗潮涌动,浮漂上下剧烈,是该收竿了。]

评论(4)

热度(22)